衛流光辦事一向很有效率，沒過幾日便托鴿子帶來了淩松需要的信息。

他們茶館裏遇見的談論無弦公子那人只是偶然，並非有心人刻意為之。衛流光已經用自己的方式讓那位口無遮攔的不明不白地倒黴了幾天，也算是出了氣了。

至於可能安插在淩松身邊的探子，衛流光給出了一份名單和他們各自的可疑之處，但是他也無法完全確定這幾個人是否的確有問題，只建議淩松平日可以多觀察一下，改日有機會他也可以幫忙設個小局試探一番。

信的結尾，衛流光提到了現下跟在淩松身邊的青年。

衛流光通過幾個不同的渠道深入查探了一番，但很奇怪的是，硬是找不到任何關於他的記錄和文書。這個人就好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又或許是，有誰徹底抹去了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一陣寒意爬上了他的背脊，淩松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

部分權勢地位足以只手遮天的人為了打擊報覆或者其他齷齪的理由，會將自己想要磋磨的人通過種種手段扔到這種 不堪的地方，以此故意折磨對方。

如果是這樣……淩淩所背負的命運也未免太悲慘了一些。

幸而淩松既然已經決定將人護在羽翼下，就不會讓他再有機會被別人傷害。

調查一時間沒有進展，正好最近又比較清閑。淩松一個沒看住淩淩，就發現後者又開始部分日夜地窩在房子裏睡覺了。淩松實在看不過眼這種不健康的作息，估計他傷勢也恢覆得差不多了，就計劃著要拉他幹點別的事情。

比如說今天天氣不錯，就決定帶著他騎馬慢慢跑一圈。

出戰之前母馬生了頭全白的小馬，等到淩松回來時已經長成了一頭溫順的小馬駒了。淩松領著他來到馬廄，讓他試著摸摸小馬，餵它胡蘿蔔，先讓小馬試著親近他。

小馬溫順地舔淩淩的手，大大的黑色眼睛一眨一眨的，長長的睫毛扇子般慢慢地上下掃動。淩松鬼使神差地側頭看了看淩淩的眼睛，後者正低頭微微笑著看著小馬。

淩松突然覺得他們有些像。

“它叫什麽名字？”淩淩問。

“小毛。”淩松理直氣壯地回答。

淩淩：“……”

淩松絲毫不覺得這個名字有什麽問題的樣子，淩淩也只好假裝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小毛很快和淩淩親近起來。為了讓之前應該從來沒有騎過馬的淩淩坐起來更舒適一些，淩松之前特地給小馬弄了全套的馬鞍和腳蹬，此刻小心翼翼地扶著淩淩讓他安安穩穩地上了馬，打算為他牽著馬在庭院裏慢慢跑幾圈吹吹風。

淩淩突然臉紅了，抓著韁繩沒有動。

渾然不覺發生了什麽的淩松回過頭安撫他：“不要害怕，我拉著你呢。放松讓他慢慢往前走就好，小毛不會跑得太快的。”

然而問題就是在這裏啊。

“怎麽能讓您為我牽馬呢……”

淩松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怎麽不行，每個人應該做自己擅長的不同的事情，比如我就很擅長牽馬。”

淩淩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但是還是輕輕踢了一下馬腹，讓小毛慢慢往前走。

淩松註意到他似乎並沒有怎麽害怕，甚至也沒有表現出多少第一次騎馬的人會有的興致勃勃的樣子，雖然動作放得很慢，但是控馬和騎乘的姿勢看起來都很嫻熟。淩松推測他應該是騎過馬的。

但是直到淩松牽著韁繩帶著他在庭院裏慢悠悠地遛完一圈，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想要自己控馬或者說跑得更快一些的意思，而是在樹下乖乖扶著淩松的手下了馬，微笑著向他道謝說自己很開心。

淩松感覺到他似乎真的是挺開心的樣子，不由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問他想不想自己騎一圈，他也搖頭說不必了。

淩松沈思了一小會兒，猜測他說不定又是礙於什麽奇奇怪怪的不想麻煩自己之類的想法，於是令馬夫牽了一頭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來，向淩淩介紹說這是一只滅景追風的名駒，他多年的坐騎紅棗。

淩淩剛剛仰頭看著大馬露出欣賞的笑容，聽到這個名字嘴角一僵，差點維持不住微笑。

他小聲嘀咕：“起名字的品味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差……”

淩松沒有聽清楚，問了一句他說了什麽。

淩淩微微一笑說他覺得這馬十分威武。

淩松得意地拍了拍馬背，說那是當然，紅棗還是個小馬駒的時候就已經跟著他了，那時候他還經常去給紅棗挖它最喜歡的一種馬草吃，是因為他養得好才能長成這樣又高又壯的樣子。

堂堂將軍說起自己親自去挖馬草的經歷，沒有半點落了身份的感覺，反而覺得十分光榮似的洋洋得意。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淩淩一直用十分溫柔的目光凝視著他。

淩松令下人拿了馬鞍來給紅棗配上，自己翻身上馬，向淩淩伸出手。

淩淩楞了一下，猶猶豫豫地將修長的手指輕輕搭上遞到面前的寬厚手掌。淩松一個用力，將他拉上了馬，抱到自己身前坐好。

“我帶著你跑一圈怎麽樣？”

淩松微微低下頭，在他耳邊說。

淩淩坐在他身前，微微低下頭，露出一段形狀優美的潔白脖頸，默默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淩松發現自己說完這句話，面前散發著白玉一般瑩潤光澤的耳垂微微紅了。他發現淩淩這次沒有再說“太麻煩您了”之類的話，於是心情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變得很好。

迎著春日的微風，淩松帶著他策馬出了庭院來到郊外。冬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有潔白如絮的殘雪依然流連枝頭，但是已經壓不住探頭探腦地想要舒展身體的新春薄綠。

淩淩迎著風瞇了瞇眼，看起來笑得更舒心了一些。他自來此處後便沒有再自行出府過，此刻正睜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從身側掠過的景色。馬跑得這麽快也沒見他怎麽害怕，眼底反而流露出幾分興奮的神色。淩松很少見到他這種看起來有幾分稚氣的神情，感覺有趣的同時又止不住心生憐惜。

淩松看著他半張俊秀的側臉和微微勾起的嘴角，感覺他的笑容裏有些自己看不太懂的東西，像是悵然又像是懷念。

淩松覺得此情此景適合賦詩一首，但是他在這方面與其說是不擅長不如說是十分糟糕。他想起自己的舊友，昔日才名滿帝都的對方若是同在此處，怕是幾步之內便能輕搖折扇，微微一笑便能出口成章吧。

想到這裏，淩松的心情變得有些低落起來，也不再策馬奔馳，而是控著馬繩讓紅棗帶著兩個人在郊野走走停停。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心緒的變化，背靠在他懷裏的淩淩猶豫了一小下，將一只手輕輕覆上了他的手背。

淩松楞了楞，低頭向下看去。淩淩依然微微垂著頭，仿佛什麽也不曾做一般，只是耳朵又悄悄地紅了。

淩松於是也默默地勾起了唇角，此刻手背上的皮膚傳來的溫暖簡直令人怦然心動。

顧念到淩淩體弱不能太多勞累，兩個人沒玩多久便策馬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見淩淩似乎有些好奇地盯著賣糖葫蘆的小販看，淩松於是控馬在小販面前停下買了一只糖葫蘆，塞進淩淩手裏。

淩淩又紅了臉，訥訥道：“我不是想……”

卻少見地沒有繼續辯解下去，只是乖乖地握住了細細的木棍。

他的確也是很久沒吃過了——不過當年礙於自己風度翩翩的形象也從沒好意思像這樣在大街上邊走邊吃就是了。

“回去再吃。”淩松叮囑他，像是在照顧什麽小孩子——雖然他其實從來沒有照顧過小孩子，“在馬上吃容易戳到自己。”

淩淩乖乖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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